轻诋第二十六

【题解】轻诋,指轻视诋毁。对人有所不满,或当面、或背地里说出,其中有批评,有指摘,有责问,有讥讽,这就是本篇所搜集的主要事例。篇内一般记述说话的环境,能让人了解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的话。有少数条目所述情况太简单,甚至只是一两旬评论,不易让人了解轻低哪一方面。个别条目是记述一些恶作剧的做法,如第7则。

轻诋的着眼点是多方面的,有言论、文章、行为、本性、胸怀等,甚至形貌、语音不正都会受到轻蔑,总之是对什么不满就说什么。其中有一些事例对了解哪个时代还是有发的。例如第1则记王眉子对他叔父王澄的批评,王澄以善于品评人物而成为名士,王眉子却认为他的品评是妄语。可知把士人弄得如醉如痴的品评,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胡说。又如第2则记周伯仁轻视乐广,其实据《晋书》所载,两人在当时俱有重名,所不同的是周伯仁袭父爵武城侯,而乐广却门第寒微,少孤贫。可见轻诋的是门第,是为了维护门阀制度。又如第11则记桓温斥责清谈名士王夷甫误国,可知当时就有人认识到清谈的危害。

(1)王太尉问眉子:“汝叔名士,何以不相推重?”①眉子曰:“何有名士终日妄语!”

【注释】①眉子:王玄,字眉子,是王衍的儿子,有豪气,也有才能,是知名人士。他的叔父王澄,字平子,以善于品评人物知名于世。按:《识鉴》第12则记王平子骂眉子“志大其量”。【译文】太尉王衍问眉子说:“你叔父是名士,你为什么不推重他?”眉子说:“哪有名士整天胡言乱语的呢!”

(2)庾元规语周伯仁:“诸人皆以君方乐。”周曰:“何乐?谓乐毅邪①?”庾曰:“不尔,乐令耳②。”周曰:“何乃刻画无盐,以唐突西子也③?”

【注释】①乐毅:战国时燕国人,燕昭王时任上将军,曾率五诸侯国之兵征伐齐国,大破齐军,封为昌国君。

②乐令:乐广,西晋人,官至太子舍人、尚书令。

③“何乃”句:指用丑妇来比美女,比拟不伦不类。无盐,指无盐女,传说中的丑女。西子,即西施,古代的美女,春秋时越王勾践把她献给吴王夫差。刻画,描摹。唐突,冒犯,亵渎。按:依《晋书》所记,乐广虽然名重当时,却门第寒微,而周伯仁德望素重,又袭父爵,门第高贵,故轻视乐广

【译文】庾元规告诉周伯仁说:“大家都拿你和乐氏并列。”周伯仁问道:“是哪个乐氏?是指的乐毅吗?”庾元规说:“不是这样,是乐令啊。”周伯仁说:“怎么竟美化无盐来亵渎西施呢?”

(3)深公云:“人谓庾元规名士,胸中柴棘三斗许①!”

【注释】①柴棘:枯枝和荆棘,比喻有心计,胸怀不坦荡。

【译文】竺法深说:“有人评论庾元规是名士,可是他心里隐藏的柴棘,恐怕有三斗之多!”

(4)庾公权重,足倾王公①。庾在石头,王在冶城坐②。大风扬尘,王以扇拂尘曰:“元规尘污人。”

【注释】①庾公:庾亮,字元规,初任丞相参军,得到晋元帝的器重。

②冶城:冶城属于丹阳郡,王导在西晋未年曾任丹阳太守,疑其驻在地为冶城。参看《言语》第70则注①。坐:驻守。

【译文】庾元规权势很大,足以超过王导。庾元规在石头城,王导在冶城坐镇。

一次,大风扬起了尘土,王导用扇子扇掉尘土说:“元规的尘土玷污人。”(5)王右军少时甚涩讷①。在大将军许,王、庾二公后来,右军便起欲去。大将军留之,曰:“尔家司空、元规,复可所难②!”

【注释】①涩讷:说话迟钝不流利。

②司空:指王导,官至侍中。司空。可所难:同“何所难”。

【译文】右军将军王菱之少年时很不善于说话。他在大将军王敦府上,王导和庾元规两人后到,王羲之便站起来要走。王敦挽留他,说:“是你家的司空和元规两人,又为难什么呢!”

(6)王丞相轻蔡公①,曰:“我与安期、千里共游洛水边,何处闻有蔡充儿②!”

【注释】①蔡公:蔡谟,字道明,是蔡充的儿子,在苏峻叛乱时,出任吴国内史,当时王导已为显官。后迁五兵尚书、司徒。有一次,他和王导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,弄得王导既惭愧又生气,所以王导贬损他。

②“我与”句:指西晋时代京都还在洛阳的事。西晋时王导已任东海王司马越参军,后为安东司马、丹阳太守。而蔡谟到东晋时代才出任官职。安期,王承的字,在西晋中叶出任骠骑参军,名声很大。千里,阮瞻的字,很有才能,在西晋时任太子舍人,受到司徒王戎的推重。【译文】丞相王导轻视蔡谟,说:“我和安期、千里一道在洛水之滨游览时,哪里听说有蔡充的儿子呢!”

(7)褚太傅初渡江,尝入东,至金昌亭,吴中豪右燕集亭中①。褚公虽素有重名,于时造次不相识,别敕左右多与茗汁,少著粽,汁尽辄益,使终不得食②。褚公饮讫,徐举手共语云:“褚季野③。”于是四坐惊散,无不狼狈。

【注释】①东:对建康来说,吴郡、会稽为东。金昌亭:亭名,在苏州城西门附近。豪右:豪门大族。②造次:匆忙。粽:粽,一说指蜜饯果品。

③举手:指拱手作揖。褚季野:褚裒,字季野,很有名望,死后追赠侍中、太傅。参看《雅量》第18则。

【译文】太傅褚季野刚到江南时,曾经到吴郡去,到了金昌亭,吴地的豪门大族,正在亭中聚会宴饮。褚季野虽然一向有很高的名声,可是当时那些富豪匆忙中不认识他,就另外吩咐手下人多给他茶水,少摆上粽子,茶喝完了就添上,让他始终也吃不上。褚季野喝完茶,慢慢和大家作揖、谈话,说:“我是褚季野。”于是满座的人惊慌地散开,个个进退两难。

(8)王右军在南,丞相与书,每叹子侄不令,云:“虎豚、虎犊,还其所如①。”

【注释】①“虎豚”句:虎豚是王彭之小名,官至黄门侍郎。虎犊是王彪之小名。是王彭之三弟,累迁至左光禄大夫。两人是王导的族人。豚的原义是猪,犊的原义是小牛。这句指两人才质低下,正如各自的小名一样。

【译文】右军将军王羲之在南方,丞相王导给他写信,常常慨叹子侄辈才质平庸,说:“虎豚、虎犊,正像他们的名字一样。”

(9)褚太傅南下,孙长乐于船中视之。言次,及刘真长死,孙流涕,因讽咏曰:“人之云亡,邦国殄瘁①。”褚大怒曰:“真长平生何尝相比数,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②!”孙回泣向褚曰:“卿当念我!”时咸笑其才而性鄙。

【注释】①“人之”句:语出《诗经·大雅·瞻印》,大意是,贤德的人都逃亡了,国家就要艰难危急了。殄瘁(tiǎncuì),困苦。

②比数:并列在一起来计算,这里指和礼法之士相提并论。这句实指瞧不起他们。【译文】太傅褚季野到南方去镇守京口,长乐侯孙绰到船上去看望他。言谈之间说到刘真长之死,孙绰流着眼泪,就背诵道:“人之云亡,邦国殄瘁。褚季野很生气他说:“真长平生何尝和他们相提并论,而你今天装出这付面孔对着我!”孙绰收泪对褚季野说:“你应该同情我!”当时人都笑话他虽有才学可本性庸俗。

(10)谢镇西书与殷扬州,为真长求会稽①。殷答曰:“真长标同伐异,侠之大者②。常谓使君降阶为甚,乃复为之驱驰邪③?”

【注释】①“谢镇西”句:殷浩曾任扬州刺史,会稽郡属扬州,疑是此时谢尚曾举荐刘真长。②标同伐异:称赞同道而攻击异己,等于党同伐异。

③使君:对州郡长官的尊称。降阶:降级;降低官位,阶,旧时官员的品级。驱驰:奔走;效劳。

【译文】镇西将军谢尚写信给扬州刺史殷浩,推荐刘真长主管会稽郡,殷浩回信说:“真长党同伐异,是个大侠士。他曾说刺史降级是很严重的事,你怎么竟然为他奔走呢?”

(11)桓公入洛,过淮、泗,践北境,与诸僚属登平乘楼,眺瞩中原①,慨然曰:“遂使神州陆沉,百年丘墟,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②!”袁虎率而对曰:“运自有废兴,岂必诸人之过?”桓公懔然作色,顾谓四坐曰:“诸君颇闻刘景升不③?有大牛重千斤,啖刍豆十倍于常牛,负重致远,曾不若一赢牸。魏武入荆州,烹以飨士卒,于时莫不称快④。”意以况袁。四坐既骇,袁亦失色。

【注释】①“桓公”句:桓温北伐,先后三次,这一则疑指晋太和四年伐燕一事,参看《言语》第55则注①。平乘楼,指大船的船楼。

②陆沉:比喻国家动乱,国土沦陷。王夷甫:王衍,字夷甫,位至三公,喜好清谈,据《晋书·王衍传》说,他“不以经国为念,而思自全之计”。后来被后赵主石勒俘虏,还劝石勒称帝,终于被杀。③懔然:令人生畏的样子。刘景升:刘表,字景升,任荆州牧,在曹操袁绍的斗争中,想保持中立。后来曹操率军攻打他,未至,他就病死了。

④飨:用酒肉招待人。

【译文】桓温进兵洛阳,经过淮水、泗水,踏上北方地区,和下属们登上船楼,遥望中原,感慨地说道:“终于使国土沦陷,长时间成为废墟,王夷甫等人不能不承担这一罪责!”袁虎轻率地回答说:“国家的命运本来有兴有衰,难道一走是他们的过错?”桓温神色威严,面露怒容,环顾满座的人说:”诸位多少都听说过刘景升吧?他有一条千斤重的大牛,吃的草料,比普通牛多十倍,可是拉起重载走远路,简直连一头瘦弱的母牛都不如。魏武帝进入荆州后,把大牛杀了来慰劳士兵,当时没有人不叫好。”桓温本意是用大牛来比拟袁虎。满座的人都震惊了,袁虎也大惊失色。

(12)袁虎、伏滔同在桓公府①。桓公每游燕,辄命袁,伏。袁甚耻之,恒叹曰:“公之厚意,未足以荣国士②;与伏滔比肩,亦何辱如之③!”【注释】①“袁虎”句:袁宏小名虎;本性刚直,文笔优美,任大司马桓温府中记室参军。伏滔,有才学,名声很好,桓温任他为参军,深受赏识。

②国士:一国所推崇的杰出人物。

③比肩:并肩,比喻声望地位相等。

【译文】袁虎和伏滔一同在桓温的大司马府中任职。桓温每逢游乐宴饮,就叫袁虎和伏滔陪同。袁虎对此感到非常羞愧,常常对桓温叹息说:“您的深厚情意,不足以使国士感到光荣;把我和伏滔同等看待,还有什么耻辱比得上这个呢!”

(13)高柔在东,甚为谢仁祖所重①。既出,不为王、刘所知。仁祖曰:“近见高柔大自敷奏,然未有所得②。”真长云:“故不可在偏地居,轻在角■中,为人作议论③。”高柔闻之,云:“我就伊无所求④。”人有向真长学此言者,真长曰:“我实亦无可与伊者。”然游燕犹与诸人书:“可要安固。”安固者,高柔也。

【注释】①高柔:字世远,乐安县人,曾任司空参军。安固县令(所以下文直称安固)。罢官后想隐居,后又出任冠军参军。乐安和安固县属扬州临海郡,在建康东部,所以说高柔在东。②敷奏:向君主进言陈事。

③角■(nuò):屋角;角落。这里指偏僻的地方。

④就伊:亲近他;和他交往。

【译文】高柔在东边,深为谢仁祖所敬重。到京都以后,不被王濛、刘真长所赏识。仁祖说:“近来看见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,然而没有什么效果。”刘真长说:“本来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,随便地住在一个角落,不过是被人当作议论的对象。”高柔听到这句话,说:“我和他交往并不图什么。”有人拿这句话向刘真长学舌,刘真长说:“我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。”然而游乐宴饮时还是给各位写信说:“可以邀请安固。”安固,就是高柔。(14)刘尹、江虨、王叔虎、孙兴公同坐,江、王有相轻色。虨以手歙叔虎云:“酷吏!”①词色甚强。刘尹顾谓:“此是瞋邪?非特是丑言声,拙视瞻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歙(xié):用力进逼;捅。

②视瞻:指顾盼的眼神。此句原注:“言江此言非是丑拙,似有忿于王也。”【译文】丹阳尹刘惔、江虨、王叔虎、孙兴公坐在一起,江虨和王叔虎露出互相轻视的神色。江虨用手捅一下王叔虎说:“残暴的官吏!”辞色很强硬。刘惔看着他说:“这是生气吗?不只是说话难听,眼神拙劣吧!”

(15)孙绰作《列仙·商丘子赞》①,曰:“所牧何物?殆非真猪。傥遇风云,为我龙摅②。”时人多以为能。王蓝田语人云:“近见孙家儿作文,道何物真猪也③。”

【注释】①“孙绰”句:《列仙传》记述商丘子喜欢吹竿放猪,到七十岁也不显老。孙绰曾为《列仙传·商丘子》作赞,即作总评。

②摅(shū):飞腾。

③“近见”句:其意讥讽孙文粗俗。

【译文】孙绰作《列仙传·商丘子赞》,其中写道:“所放牧的是什么?恐怕不是真正的猪。假使遇到风云变化,会载着我像龙一样飞腾而去。”当时的人大都认为他有才能。蓝田侯王述告诉别人说:“近来看见孙家那小子写文章,说什么何物。真猪呢。”

(16)桓公欲迁都,以张拓定之业①。孙长乐上表谏,此议甚有理。桓见表心服,而忿其为异,令人致意孙云:“君何不寻《遂初赋》,而强知人家国事②!”

【注释】①“桓公”句:东晋穆帝永和十二年(公元356年),桓温任征讨大都督,率军北伐,攻入洛阳。桓温想统治全国,就趁机建议把京都由建康迁回洛阳。朝廷害怕桓温,不敢反对,孙绰便上奏议功阻。拓定,指扩展国土,安定国家。

②“君何”句:孙绰年轻时就想隐居,在会稽住了十多年,游山玩水,于是作(遂初赋)来表明自己的隐居心意。家国事,国事,政务。

【译文】桓温想迁都洛阳,来发展扩充疆土,安定国家的事业。长乐侯孙绰上奏章谏阻,他的主张很有道理。桓温看到奏章以后心里很服气,可是恨他持异议,就叫人向孙绰转达自己的想法说:“您为什么不重温《遂初赋》,而硬要去过问别人的家国大事呢!”

(17)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,言至款杂①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,具闻其语。谢公明日还,问昨客何似,刘对曰:“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②。”谢深有愧色。

【注释】①孙长乐兄弟:指孙绰和他的哥哥孙统。

②亡兄:指已死的刘真长。谢安的妻子是刘真长的妹妹。

【译文】长乐侯孙绰兄弟到谢安家住宿,言谈非常空洞、杂乱。谢安妻子刘夫人在隔壁听,全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。谢安第二天回到内室,问刘夫人昨晚的客人怎么样,刘夫人回答说:“亡兄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宾客。”谢安脸色很羞愧。

(18)简文与许玄度共语,许云:“举君亲以为难①。”简文便不复答,许去后而言曰:“玄度故可不至于此。”

【注释】①“举君”句:君亲指君主和父母,这里指尽忠和尽孝。许玄度认为忠孝不能两全。下文说到简文帝不同意这种看法。

【译文】简文帝和许玄度在一起谈话,许玄度说:“我认为选拔忠孝两全的人是困难的。”简文帝便不再回答,许玄度离开以后才说:“玄度本来可以不说这种话。”

(19)谢万寿春败后,还,书与王右军云:“惭负宿顾①。”右军推书曰:“此禹、汤之戒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“惭负”句:据《晋书·王羲之传》载,谢万任豫州都督时,王羲之曾写信告诫他不要高傲、谢万不肯采纳。晋穆帝升平三年(公元359年),谢万受命北伐,仍然傲慢异常,不肯抚慰将士,终于未遇敌而先溃。

②禹、汤之戒:《左传·庄公十一年》“禹、汤罪己,其兴也悖焉”。即说上古帝王禹、汤谴责自己,国家就兴旺。这里讥笑谢万仍然傲慢,没有真正认识错误。

【译文】谢万在寿春失败后,回来,给右军将军王羲之写信说:“我很惭愧,辜负了你一向对我的关怀照顾。”王羲之推开信说:“这是夏禹、商汤那种警诫自己的话。”

(20)蔡伯喈睹睐笛椽①,孙兴公听妓,振且摆,折。王右军闻,大嗔曰:“三祖寿乐器,虺瓦吊!孙家儿打折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蔡伯喈:蔡邕,字伯喈,东汉人。他避难到江南,住在客舍里,观察房上的竹椽子,认为是好竹,就用来做笛子,果然声音美妙。这支笛子一直流传下来。这里的笛椽,疑指用竹椽子做成的笛子。按:这一则难解,疑有错乱、误字。

②虺瓦吊:含义不明,疑是骂人的话。虺瓦指毒物和轻贱之物。

【译文】蔡伯喈观察竹椽子而做成竹笛,孙兴公听伎乐时用来打拍子,抖动摇晃,折断了。右军将军王羲之听说,非常生气地说:“祖上三代保存的乐器,没有心肝的东西!竟被孙家那小子打断了。”

(21)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①。王谓林公诡辩,林公道王云:“著腻颜帢,■布单衣,挟《左传》,逐郑康成车后②。问是何物尘垢囊③!”【注释】①相得:彼此合得来。

②颜帢(qià):魏代士人戴的一种便帽,前面横缝着。晋代以后,渐去掉缝儿,就叫无颜帢。可知颜帢是旧制,所以讥为腻。|布:疑指某一种布。|,字书未见此字。郑康成:郑玄,字康成,东汉时的经学大师,遍注群经。按:这几句是讥讽王坦之治学食古不化。

③尘垢囊:装灰尘和污垢的口袋,用来比喻王坦之

【译文】北中郎将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来。王坦之认为支道林只会诡辩,支道林批评王坦之说:“戴着油腻的古帽,穿着布制单衣,夹着《左传》,跟在郑康成的车子后面跑。试问这是什么尘垢口袋!”

(22)孙长乐作王长史诔①,云:“余与夫子,交非势利②;心犹澄水,同此玄味③。”王孝伯见曰:“才士不逊,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④!”

【注释】①诔:哀悼死者的一种文体。参看《文学》第78则注①。

②“余与”句:大意是,我和您的交往并非势利之交。夫子,对学者的尊称。③“心犹”句:大意是,我们的心如同水一样清,都有这种谈玄的趣味。④才士:这里指孙绰。亡祖:指王濛。王孝伯是王濛孙子

【译文】长乐侯孙绰给司徒左长史王濛写诔文,说:“余与夫子,交非势利;心犹澄水,同此玄味。”王孝伯看后说:“文人不谦虚,亡祖何至于跟这种人交往!”

(23)谢太傅谓子侄曰:“中郎始是独有千载①。”车骑曰:“中郎衿抱未虚,复那得独有②!”

【注释】①中郎:抚军从事中郎谢万,是谢安的弟弟。

②衿抱:胸襟;胸怀。虚:指没有欲望。

【译文】太傅谢安对子侄们说:“中郎才是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。”车骑将军谢玄说:“中郎胸怀不够开阔,又怎么能算是独一无二的!”

(24)庾道季诧谢公曰:“裴郎云:‘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,何得为复饮酒!’①裴郎又云:‘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,略其玄黄,取其俊逸②。”谢公云:“都无此二语,裴自为此辞耳。”庾意甚不以为好,因陈东亭《经酒垆下赋》③。读毕,都不下赏裁,直云:“君乃复作裴氏学!”于此《语林》遂废。今时有者,皆是先写,无复谢语。

【注释】①诧:告诉。裴郎:裴,曾撰《语林》一书,其中搜集汉至魏晋的言语应对。这里所谓裴郎云,实指《语林》一书所记。

②九方皋:是春秋时代善于相马的人。有一次,秦穆公叫他去寻找千里马,他回报说,找到了一匹黄色公马,牵来一看,却是黑色母马。伯乐说他是看重马的本质,不关心外表。③“因陈”句:经酒垆下一事参着《伤浙》第2则。这事出自裴《语林》,王珣为之作赋。庾道季读这篇赋,是要说明《语林》所记并非假的。可是谢安仍坚持裴所记不实。【译文】庾道季告诉谢安说:“裴郎说‘谢安认为裴郎却是不错,怎么会又喝酒!’裴郎又说:‘谢安评论支道林如同九方皋相马一样,不去看马的毛色,只注意马的非凡善跑。”谢安说:“根本没有说过这两句话,是裴自己编造的呀。”庾道季心里很不以为然,便读出东亭侯王珣《经酒垆下赋》。朗读完了,谢安一点也不评论好坏,只是说:“你竟然做起裴氏的学问!”从此《语林》便不再流传了。现在流传下来的,都是先前的抄本,再也没有谢安的话。(25)王北中郎不为林公所知,乃著论《沙门不得为高士论》。大略云:“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①。沙门虽云俗外,反更束于教,非情性自得之谓也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高士:德行高尚而不做官的人,指隐士。

②沙门:佛教徒。

【译文】北中郎将王但之不被支道林所赏识,便著述《沙门不得为高士论》。大致说:“隐士一定处在随心所欲、心境谐调舒畅的境界。和尚虽然是置身世外,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缚,说明他们的本性并非悠闲自得。”

(26)人问顾长康:“何以不作洛生咏?”答曰:“何至作者婢声①!”【注释】①“何至”句:洛生咏的语音低沉粗重,而顾长康是晋陵郡无锡人,南方人,语音清细,所以轻视洛生咏。

【译文】有人问顾长康:“为什么不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来咏诗呢?”顾长康回答说:“何至于模仿老女仆的声音!”

(27)殷f、庾恒并是谢镇西外孙。殷少而率悟,庾每不推。尝俱诣谢公,谢公熟视殷,曰:“阿巢故似镇西①。”于是质下声语曰:“走何似?”谢公续复云:“巢颊似镇西。”庾复云:“颊似,足作健不②?”

【注释】①阿巢:殷f的小名。

②作健:做健儿;成为强者。

【译文】殷f、庾恒都是镇西将军谢尚的外孙。殷f年少时就很直爽,有悟性,庾恒常常不推重他。有一次他们都去拜访谢安谢安仔细看着殷f说:“阿巢原来像镇西。”于是,庾恒低声问道:“到底哪里像?”谢安接着又说:“阿巢脸蛋儿像镇西。”庾恒又问:“脸蛋儿像,就能成为强者吗?”

(28)旧目韩康伯:将时无风骨①。

【注释】①将时:握住胳膊肘。将,一本作持,这似乎更好。原注谓“韩康伯似肉鸭。”按:《品藻》第66则和这一则同是评论韩康伯,可是褒贬不同。

【译文】过去人们评论韩康伯是:即使捏着他的胳膊肘儿,也没有一点刚气、骨头。

(29)苻宏叛来归国,谢太傅每加接引①。宏自以有才,多好上人,坐上无折之者②。适王子猷来,太傅使共语。子猷直孰视良久,回语太傅云:“亦复竟不异人。”宏大惭而退。

【注释】①苻宏:前秦王苻坚的太子。晋孝武帝太元十年(公元385年),西燕王慕容冲攻打苻坚所据的长安,苻坚留苻宏守长安,自己出奔。后来慕容冲攻入长安,苻宏归降晋朝。接引:接待推荐。

②上:凌驾;高出。折:折服。

【译文】苻宏逃跑出来归降晋国,太傅谢安常常加以接待、推荐。苻宏自认为有才能,经常喜欢压倒别人,座上宾客没有人能折服他。恰好王子猷来,谢安让他们一起交谈。王子猷只是仔细打量了他好久,回头对谢安说:“终究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。”苻宏深为惭愧,便告辞了。

(30)支道林入东,见王子猷兄弟。还,人问:“见诸王何如?”答曰:“见一群白颈乌,但闻唤哑哑声①。”

【注释】①“见一”句: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领服装,故讥为白颈乌。哑哑声,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卷八载:“古所谓揖,但举手而已。今所谓喏,乃始于江左诸王。方其时,惟王氏子弟为之”。据此,哑哑声是讥笑作揖时出声致敬的那种声音。

【译文】支道林到会稽去,见到了王子猷兄弟。他回到京都,有人问:“你看王氏兄弟怎么样?”支道林回答说:“看见一群白脖子乌鸦,只听到哑哑叫。”(31)王中郎举许玄度为吏部郎,郗重熙曰①:“相王好事,不可使阿讷在坐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郗重熙:郗昙,字重熙,简文帝为抚军时,召为司马,大概与王坦之同时。坦之曾任抚军掾,迁从事中郎。

②相王:指简文帝,参看《文学》第51则注①。阿讷:许玄度的小名。按:这句暗示许玄度不胜任此职。

【译文】从事中郎王坦之推荐许玄度任吏部郎,郗重熙说:“相王喜欢管事,不可让阿讷在座。”

(32)王兴道谓谢望蔡①:“霍霍如失鹰师②。”

【注释】①谢望蔡:谢琰,因淝水之战破荷坚有功,封望蔡公。后任会稽内史、都督五郡军事,没有加强武备,终被孙恩战败而死。

②霍霍:原指鸟急飞的声音,此指来去匆匆的样子。师:驯鹰的人。

【译文】王兴道评论望蔡公谢琰说:“来去匆匆像个丢了鹰的鹰师。”

(33)桓南郡每见人不快,辄嗔云:“君得哀家梨,当复不烝食不①?”

【注释】①哀家梨:指秣陵哀仲家的梨,又大又好,入口就溶化。烝:同蒸。按:这一句指愚蠢的人不辨味,得好梨也要蒸着吃。

【译文】南郡公桓玄每当看见别人不痛快,就生气说:“您得到哀家的梨,该不会蒸着吃吧?”

单字解释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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